一片蛋白從東邊那排并肩的連峰間彌滲過來。
接著,一圈蛋黃盈盈地漫上來,鼓著晨風的腮幫,一口氣就將黑夜吹滅了。
山巒、田野、村莊……頃刻浸泡在米湯水一樣粘稠的晨光里。
“吱呀”一聲,誰家的木門開了?
就有一個清癯的老人,一聲接一聲地咳上一會,爾后坐在木格窗下,湊著熹微的晨光往煙鍋里悉悉索索地填煙絲。
煙是自家種的,瓦背上曬過稻草里捂過后切成絲,成色好,勁頭足。
老人點上火,“吧嗒吧嗒”猛吸幾口,煙鍋里那一點暗紅倏忽變得閃亮起來。驀地想起了什么,老人遂沖著廂房那邊喊:“太陽曬屁股了,還不曉得起來啊!”。“起來了。”屋里甕聲甕氣地應道,卻照舊在被窩里摟著。良久,才一邊系褲子、一邊哈欠連天地仄出房門,扛著犁耙、牽著水牛走向晨光初現的田野。
漸漸地,坡地上、田坎腳、山凹里……牛哞聲、吆喝聲此起彼伏。清清亮亮的渠水仿佛一匹繡滿春情的彩緞,匯集著陽光、鳥鳴、涼涼的山影和生生草香,與锃亮的犁鏵一起推搡著沉睡的土地翻身。
侍候著男人出工后,女人們也里里外外地忙開了——
豬欄里,小畜生們在嗷嗷叫了,得趕緊切豬草、煮豬潲;雞在圈里睏了一夜,也該喂食了,遂打開圈門,再往禾場坪里撒一把米,看大雞小雞爭相啄食,像是欣賞一幅流動的淡墨水彩,女人便吃吃笑;然后,對著竹筒吹亮火塘,淘米做飯,這火塘是女人的責任田,一日三餐、三種三熟,炊煙是生生不息的早稻、中稻和晚稻。
晨光中的村莊,雞飛鴨叫、炊煙裊裊。外邊耕作的男人們遙遙地看了聽了,心中頓覺無比踏實,手底下不免又加了點勁,那挨了鞭受了痛的水牛卻不能理會,憨憨地拽著犁耙在田野上一路狂奔。
忙碌了半天,女人感到還缺點什么,便挎只竹籃去了屋后的菜園。
在鄉村農家,菜園子是女人的臉面。一個女人是勤是懶、是巧是拙,只要走進她家的菜園便知根知底了。平日里,薅草松土、澆水施肥,沒少忙乎。而晨光濡染中的菜園子,卻又平添了幾分生動:你看那露水洗過的青菜,齊茬茬地吐綠;一根根絲瓜,顫悠悠地滴翠;菜豌豆細巧如眉、四季蔥馨香撲鼻……豆棍上、籬笆上,一根根彎來繞去的藤蔓在晨風的拂弄下像一脈脈細細的綠色航程,女人們內心的繽紛,全在藤蔓上靜靜悄悄地流淌著,流成鵝眉豆四季豆苦瓜南瓜絲瓜瓜兒……
待到日頭升起三竿高了,女人們便站在門前那棵粗大的柚子樹下,扯開嗓子喊男人:“收工嘍——呷早飯嘍——”,中氣充沛、天然未鑿的嗓門宛如一面響鑼,驚得樹梢上的麻雀子撲楞楞飛。喊一會又瞅著上屋下坎的扯一會,遲遲不見人回來,便又喊上了:“砍腦殼的鬼也,怕莫是昨夜迷了路了,還不曉得回來呀——”。
便有長一聲短一聲的牛哞,從田坎腳冒出頭,悠悠地應答而來。
女人遂轉身進屋,抹桌子擺碗筷,把一個煎得心花怒放的荷包蛋,悄悄地盛進了男人的碗底。
來源:綏寧新聞網
作者:龍章輝
編輯:redcloud